存档点(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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门敲了三道,才终于从里面打开。 卡卡脸上敷着面膜,都盖不住眼睛震惊得要掉出来:你你你——你这是怎么了? 两年前的夏绯还没有蓝色头发,被淋湿后的黑一缕缕打乱五官,勉强扯开嘴角,声音随牙齿抖得很可怜:你能不能、收留我几天? 怎么可能拒绝?虽然这人毕业后只和她做了俩月室友便马不停蹄搬去和男友同居,从此见色忘友一个月都约不出来几回,但秋雨连绵她只穿了短袖,外套裹着怀里的背包,行李箱拖了两个。 其中一个上面还是她贴的皮卡丘,被雨浇得失去粘性,如出一辙的落水狗样。 没由来的火气,卡卡扯了脸上的面膜,把耷拉着脑袋的皮卡丘扯进门,再扯过沙发毯子裹上去:现在立刻马上!去洗澡! 夏绯被她推到半路又住脚,白着一张脸,犯错似地小声开口:你有没有保鲜膜? 卡卡疑惑。 夏绯扯开湿透的裤脚,脚踝缠着的厚厚绷带已经浸出血粉色,看得人触目惊心牙根痒痒。 我这里刚缝过线,医生说不要碰水—— 卡卡气得要昏过去:那你丫的还淋雨?! 翻箱倒柜拿出医疗包,一通消毒后换上新绷带,又小心翼翼缠了半卷的保鲜膜。 这会儿两人倒都安静下来,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滴到她手背上,卡卡叹口气,拍了拍夏绯肩膀:好了好了,先去洗个热水澡,我去热饭。 粥在灶上咕嘟冒泡,浴室里夏绯的哭泣似乎再也压抑不住,和水流声一起,哗哗地传出来。 卡卡无言,往锅里扔了几块抗炎的胡萝卜。 傻瓜都看得出夏绯这是和老男人闹了分手,明明昨天的朋友圈还定位海岛过生日秀恩爱,她身在工位只能在评论区犯红眼病,夏绯遂屁颠屁颠过来发送亲亲,又甜滋滋地发语音说买了她绝对猜不到的超棒礼物。 卡卡看着玄关两个还在滴水的大行李箱,心想这大礼我确实猜不到。 但还是拿了抹布湿巾过去任劳任怨地料理干净,转而想起初中时候她早恋被抓,吓得离家出走的时候,也是小夏绯大义凛然地把她藏在卧室。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,到如今她开始身体力行独身主义,爱情的苦总得换个人吃。 夏绯确实要到24岁的第一天才习得,当生活被爱情主导的时候,苦头势必如约而至。 她总是开智太晚,14岁小卡卡和男友煲电话粥互诉衷肠不离不弃,她举着电脑让她快看《盗梦空间》里的小李子,18岁卡卡在大洋彼岸谈上金发碧眼,她在这头兴高采烈说的是有教科书里的人物来给他们讲电影史,后来神经兮兮搞暗恋,连人长相都快忘记也没恋出个苗头——所以才会在22岁时遇见罗文,不由分说一头栽了进去。 于是热带海岸的生日夜,她踩遍海浪找不到罗文,才发现早也弄丢了她自己。 讲不清何以至于吵成这样,或者说他们的相处从来是这样小吵不断,美其名曰是情趣,但也没见得怡情到哪里去,一不留神上升到大吵,罗文惯会掉头就走闹冷战,夏绯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,到也学会负气斗狠,但斗到后面总会先泄气服软。 谁叫他是罗文罗大摄影。 大学系里最趾高气昂的漂亮学姐,为了求合作还要来找她,一口一个亲爱的叫个不停,明明当年一块拍作业的时候,最会差使他们干苦力。 小夏学妹没想仗势欺人,但作为罗大摄影的女朋友,确实那叫一个扬眉吐了气。 她看着他接片越来越多,她仰望他拿下一个个奖。 对待电影,他总有好眼光好道理,告诉她有些剧本不必接,有些职位不必做。 她当然听他的。 于是入行两年她没拍什么,跟在他身边万无一失不必忧虑,长了见识却不见得长了能力。 那又如何呢?他总是能庇护她的,她只要安心地,等到一个好机会来临。 但她没细想过好机会到底是什么,凭什么降临到她头上。 于是他说陪她去海岛度假过生日,她立刻推掉了正在接触的短片项目。 那是她那年最喜欢的剧本,拿了来年八月电影节的最佳短片。 彼时她正陪罗文去拿最佳摄影,坐在亲友席,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任何一部影片的字幕表上。 但这是后话了。 回到24岁这个生日,大概从早上贪睡赖床时的彼此抱怨,就注定了夏绯无法拥有愿望里的完美一天。 拖拖拉拉赶到餐厅时已经错过预定,门口侍应生英文蹩脚,罗文没吵出什么结果,眉毛越拧越深,拉着她就要往里冲,被拦住时的架势几乎要干架。 夏绯赶快稳住他:没事没事,我们换家吃。 罗文没好气地数落她:每次出门磨磨蹭蹭,都说了这家很难定。 夏绯自知理亏,出门时候鞋子换三次,临了罗文提醒要去沙滩,第四次脱下靴子换回凉鞋,身上裙子还要再翻翻捡捡换最搭配一套。 她抱着罗文胳膊卖乖:我就是想穿漂亮点嘛,今天是我生日,说好了不许生气! 这话术从一大早用到现在,罗文叹口气,只好找替代餐厅。 但午饭点已过,一路问过去都闭餐不接待,两个人饥肠辘辘顶着太阳最后落脚大排档,夏绯啃酸辣鸡爪啃得也挺欢,嘴还挺甜地撒娇:有罗老师的陪伴吃什么都开心。 这话是真心,罗文闷在长组三个月,她一有机会就去探班,但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加一块都不到一礼拜,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,剧本没攒出半个,只有想念他。 罗老师摆明对撒娇挺受用,捏捏她脸去排队买椰子饭。 夏绯边吐鸡骨节边想:罗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,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。 最好的罗老师正无聊地刷手机,看起来是没接收到她的信号。 各式小吃垫吧饱,两人坐蹦蹦车去沙滩,罗文像是被太阳晒蔫,一路没什么话,对上她兴高采烈地指个什么给他看,也是反应平平。 夏绯撇撇嘴,只好低头一味嘬椰子水。 没一会罗文就喊渴,接过椰子要喝已经是一滴都不剩,嘟囔一句:小没良心的。 夏绯不乐意:我本来说买两个的,是你非要就买一个。 罗文回嘴:你每次不都是喝两口就让我拿着,一手一个这玩意死沉。 夏绯把椰子抢过来:好了知道你累,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拿东西! 偏过脸和他赌气,其实是在等他哄,可半天没等到声响,偷偷去看发现这人在撑着胳膊看手机。更是气结,决定再也不要主动理他。 可到了沙滩第一件事,还是先去买个冰镇大椰子。 回身要塞给罗文的时候却发现他在咣咣灌冰可乐,夏绯气得吱啊乱叫简直要拿椰子砸他,可还没举起来就脱手掉到地上滚了几滚,被宰的60株就这么一口没喝着全喂给了沙子。 夏绯气势汹汹抬腿就走,走了半天回头看,罗文不但没跟上来,哪有半个人影。 一下子慌了神,强装镇定地仍往前走,但没几步双脚便不受控地掉了头,一路跑回椰子摊,旁边垃圾桶只有个新鲜可乐瓶。 阳光烈得晃眼,各色皮肤的游客如织走过,全是陌生语言陌生面孔。 夏绯心咚咚跳个不停,又不好意思大声喊,迭声叫的罗文没人能听见。 急得想哭。 明明大学时候还敢一个人坐五十小时绿皮硬座去拉萨,怎么这会不见罗文五分钟就变成胆小鬼。 甚至半天才想起打电话,按过去没人听,原地团团转的时候肩膀一沉,火速转身,一个草帽迎面罩下来。 别闹! 夏绯手忙脚乱掀开帽子,果然对上罗文乐不可支的一张脸。 气得不行,帽子愤愤甩在地上,要走却被罗文拉住:走反啦,这边! 原来他是去租了摩托艇。 帽子又被戴回她头上,底下还稳当当地绑上了蝴蝶结。 罗文推着夏绯坐到了摩托艇前面,握着她双手掌上方向盘,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发动,夏绯一声尖叫,被后坐力推得更缩在他怀里。 风和海水一块扑到脸上,夏绯怕得眼睛都不敢睁开。 头顶人却笑得开怀,还故意忽左忽右地打方向,引得她更是惊叫连连。 罗文低头咬耳朵:蹭来蹭去的,要被你叫硬了。 这姿势确实酷似昨夜,夏绯又羞又愤,奈何整个人根本不敢动弹,只好抬眼怒目圆瞪。 罗文目的达成,拍拍她脑袋:好了,看前面,多漂亮。 啊啊啊啊你别松手啊! 你两只手是摆设吗?自己开啊。 夏绯自从拿到驾照后就没摸过方向盘,仗不住这会罗文甚至松开双手扶上她腰,摆明让她做舵手,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开,等适应了速度一颗心这才安定下去。 海面在眼前徐徐铺开,两侧风景极速倒退,速度与激情,确实好滋味。 罗文下巴搁在她肩膀,时不时的欢呼声同她和到一起,夏绯早前生的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,憋在嘴里的那句“不许再把我一个人丢下”也就忘了说。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 老早就在铺垫小夏老罗的两年前,终于写到了!